你的顶亲亲的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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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二)

靳东第一次抽烟是在锁仙桥的第二个桥洞底下,抽的硬壳南京,从他父亲抽屉里偷的散烟。

 

 

打火机是心意超市五毛钱一个的,壳子上印了美人头,他每年大年二十九带着王凯去买踢脚炮也得买个这样的火机。王凯害怕打火怕烫手,他就逼着他自己打,后来这人越来越胆大,把二踢脚扔他帽子里,差点把他脑壳炸飞。

 

 

他点了一只凑在嘴边嘬一口,吸进去的就像一团接着一团理不清的心事,七拐八拐都是王凯,梗在脖子里硌得心脏疼。他半大个小子,读书家事都不放在心上,也就多了一颗心去想些杂七杂八的,他看不清自己想要的,但是他和王凯好,就想一直好下去,他是没有什么感情经历,没有看对眼的人,他看过这么多好看的姑娘,就是只看王凯一个人顺眼。

 

 

他没有什么想要的,他胸无大志,就想看看,什么都看看。他想远走高飞,像蝉一样天天叽叽喳喳喳地飞,在不高地天空看浮土里地芸芸众生,累了就扒拉着一棵树睡,夏天把壳脱了,继续扯着嗓子喊,把魂都喊没了,就在秋天随着空壳慢慢死去。

 

 

这样的人生是美的,但是少了王凯。不行,那还是得做人。他们要一起快乐,一起痛苦,生长老去都要一起,这才是好。

 

 

在长久的生长里,父亲把自己活成了只有一种灰色的脸谱,他几乎不参与靳东的成长,事实上他们见面的时间都很少,他越来越像清晨的蓝光里面容模糊的烟雾,软包的苏烟或者是中华,最常见的放在西装口袋里的那包。靳东从这种偷偷撬开父亲上锁的抽屉的行径中妄图猜测父亲的秘密,甚至是通过偷窃几只散烟证明自己的存在。而令他失望的是,父亲从来没有发现过,他打开过几百次那个抽屉,用铁丝开锁的动作变得娴熟甚至不耐烦,而每次角落里的散烟还是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抽屉里不过是一张父亲当初入伍时体检合格的证明,一张他出生时的血脚印,一张市里摄影协会给的认证。后来多了一个信封,靳东攥住信封的一角蹲下去血气全涌到脑门上,烧红了耳尖。信封没有封起来,打开来才发现是年轻又美艳的女子,站在火车站台上,眼神飘出了镜头外,和靳东有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眼角和嘴唇,照片背面写了他妈妈的小名。

 

 

他有些忿忿不甘,父亲真的是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人了。不过他又很安心,父亲不再是烟雾缭绕的影,而是终于向他露出晦暗的笑容,也许是两个男人在长久的淡漠里单方面努力的和谈。

 

 

锁仙桥架在护城河上,上游依水建了造纸厂,他们实验高中就在造纸厂前面,污染严重的时候澡堂的水放出来发白,洗在身上滑腻不清,靳东在这种时候觉得自己活像个泥鳅,干脆打了冷水从头浇到底。三九天里他冻得弟弟都哆嗦。

 

 

高中宿舍里没有电话,打电话要去水房旁边的的公用电话机,刷他们的校园卡,每分钟三分钱,打一个电话不过一地鸡毛。他熄灯前半个钟头冲到楼下给王凯打电话。王凯那会应该正好喝完他妈妈准备的牛奶守在电话机旁边,他背完了英语单词或者是昏昏沉沉的在一套数学卷子前发了半小时呆。他脑袋不是那么灵光,但还是聪明。

 

 

靳东把一天的事情掰成两半讲,王凯也和他说些鸡毛,两个人把一地鸡毛捡干净差不多到了熄灯的点,靳东领子一卷冲上楼去,抹黑进了寝室,头发还没干,人抵着门背就不出声的傻乐。他反复回味王凯发出的长而婉转的尾音,就像他的人一样,笔直的魂,剖开来又有是实打实的肉身。

 

 

王凯八成是上不了他上的这高中,他劝他不一定要上学了,工作也行。电话那边就没个声了,靳东打个哈哈把事情圆过去,王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讲了几个笑话就再也找不出话讲。靳东没有办法了。他总是先没有办法的那一个。

 

 

周六靳东回家住,他躺他枕头松软的床上瞪着天花板就一遍遍的想王凯的脸。他想起来在没有过去多久的暑假,在锁仙桥的第二个桥洞。他们从遗老住的屋里算命出来,买了两瓶橘子汽水,喝完以后瓶子捏扁了丢在乱石子堆里。没有太阳,天上黑云裹着灰云一层套一层。靳东眼里发暗,两个人扭扭捏捏的亲了一嘴,亲完以后都觉得对方怂得不像个东西,一看对眼互骂一声操,又笑,又亲。舌头都是橘子味的。

 

 

过个半点,估摸着机关快下班了,靳东一解裤兜冲飘着红色塑料袋的河面撒尿,两个人鸟并着鸟比谁撒得远。完事以后,靳东鬼使神差把手伸过去,王凯躲得慌乱,说什么都不给摸,你大爷的你他妈干嘛,不脏啊?靳东把人抱个严实,胸膛贴胸膛,脏屁啊,还不都是水。王凯肘击他的胃踹他膝盖,放屁。

 

 

锁仙桥尾住着两朝遗老。说不上两朝是哪两朝,也谈不上遗老,就是个没有正经职业靠嘴皮子过活的老算命。一边领着政府的低保,一边给人看看命格算算八字,这个城市里看风水这样的肥差轮不到这样的江湖人。

 

 

靳东妈妈硬要他去算一卦他的考试,他不去,梗着脖子急了,封建迷信。他自己趴在阳台吃西瓜,把西瓜子朝窗外吐,都落在王凯家的遮荫蓬上,王凯冲外面喊,靳东你个王八。靳东往下骂,王凯你个王八犊子。妈妈一巴掌哈在脑门上,他刚刚被拉去剃了光头,不经打,脸差点冲西瓜里懵了。

 

 

最后他们还是去了遗老那里。遗老住锁仙桥新村十一洞的车库,小区门口有家云南人开的过桥米线,放足了线椒可以把嗓子辣到哑。靳东喊一碗煲仔饭,王凯叫一碗米线。王凯哗啦哗啦吃到半碗辣出一身汗来,夏天穿T恤圆领口露出的胸膛都染上粉红色,一双嘴唇辣的通红。筷子一拍眼珠子一瞪,靳东接过来把两人的碗对调了接着吃,王凯往米饭里翻翻,总能找到原封不动的藏起来的肉。

 

 

37岁的王凯走过锁仙桥的时候,护城河已经干涸了,锁仙桥的桥洞变成了垃圾场,锁仙桥新村变成了育才小学的新地址,过桥米线搬走了,遗老估计是死了。他不会再在饭里翻到肉了。

 

 

团结大院也要拆迁了,那些好日子,就像年少的时候偷过来的梦,把他抛上天空,让他看见极乐,也把他打进深海,身畔是陌生又瑰丽的宝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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